早上七點三十分，穗群原學生食堂。

空氣異常凝重。

準確來說，只有臯月這一桌周圍的氣氛異常凝重。

就像有無形的壁障阻擋其間，只將這一帶從安穩而略顯聒噪的日常中剝離出來，構成某種異質的次元。

“————”

猶如冰凍般的沈默之中，芥川既無動作也不見表情，漆黑眼眸裏孕育著深不可測的陰暗。

一目了然的不快。

無論就座姿勢還是良好到一板一眼的餐桌禮儀都與他平日的暴行相去甚遠，唯有那副混雜著冷酷與不快的表情，在周身黑白二色的襯托之下，讓人無端聯想起哥特繪畫中俯瞰地面的死神。

……也難怪周圍的緊張級別會比平時還高上三個百分點。

原本，在穗群原內部就廣泛流傳著如下的忠告。

——不要給折原臨也打電話；也不要跟他網聊；如果他打電話來就掛掉。

這樣至少能讓你在畢業之前保持自我，還記得自己是誰。

——不要接近熟睡中的雲雀恭彌；不要讓清醒的雲雀發現你正在違反校規；更不要成群結隊經過雲雀的面前。

這樣至少能保證你在畢業之前，四肢都還處於完整的狀態。

以及——不要碰見芥川。碰見的話就跑。

這樣你至少能活到畢業。

即使在上述不知何時被並稱為“穗群原三大黑圈”的災害性現象之中，芥川也以個性乖僻與卓越拔群的殺傷力聞名。和某個浮雲般自在漂移的全地圖隨機boss不同，要形容的話，芥川那種危險性更接近於傳聞中的暗殺部隊，帶有地下世界裏隨處可見的、職業化的殘酷與冰冷無情。

說到底，如假包換的黑道成員會出現在以“培育下一代魔術人才”為目標的和平校園，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唉，大人也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啦～

對於臯月偶然提出的疑問，導師太宰治就以這句話一筆帶過。

唉，總之就是社會上常有的骯臟交易吧。

臯月頷首，同樣在內心將之一筆帶過。

不僅是芥川，身負灰色過往、無法公然現身於人前的年輕魔術師，在這座學校裏比比皆是。由於聖杯戰爭以外的時期校方都禁止私鬥，盡管容納了這麽多火藥桶，多年來倒也沒有發生嚴重傷亡，但日常口角之類的擦槍走火總是在所難免。

——事實上，就連平日以優等生面孔見人的遠阪凜，也曾在眾目睽睽之下與某位（明明能用錢砸死凜卻偏要用武力）的芬蘭大小姐話不投機，針鋒相對，乃至公開肉搏，險些將建築物連同對手一道夷為平地。

而凜為了賠償損毀的公共財物，其後兩個月都以開水泡面和衛宮家的白食為生……這點就忘了吧。

順便一提，臯月和芥川所在的學生公寓通稱“幽靈洋館”，也就是所謂灰色地帶人員的專屬之地。

即使身處那種環境，芥川也被人視為災厄與不祥的化身而畏懼疏遠。所以更別提是在一般學生雲集的食堂中央，此刻芥川又明顯的心情惡劣……從他落座開始就陸續有人放下餐盤落跑，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那個、芥川學長。”

——然而，在這險惡到令人窒息的氛圍之中，有個和往常一樣平淡無波的聲音。

“如果你真的這麽不想吃定番水果布丁裏的橘子，就算瞪到晚上它也不會消失，不如全部挑出來分給我。這種甜品每周只有一天供應，我從六天以前就開始期待了。PS：限購制去死。”

哢嚓一聲。

耳邊仿佛能聽見冰裂的回音。

“……真是毫無意義的執著。與其留意食物，不如多記住幾個敵對者的容貌和特長。”

嘴上這麽說著，毫無意義、不為人知地抱有著挑食習慣的黑手黨青年，就這樣維持將視線偏向一邊的姿勢遞出勺子。

“自己盛。”

“咦，是說我可以隨便吃？”

臯月疑惑地歪了歪頭。“學長，其他水果你都沒問題吧。也不是討厭甜食……莫非，今天食欲不好嗎？”

“……與其說食欲，不如說是沒有心情。你又如何呢。就算再怎麽旁若無人，看見那種名單，心裏總不至於沒有任何想法。”

“想法……”

芥川所說的“名單”，是指他們從公寓來到學生食堂的路上，看見了今早剛在校園各處公布的《穗群原聖杯戰爭初賽入圍表》。

要說其中有什麽元素會令芥川心情惡化，果然還是“No.66 中島敦”這個名字吧。

聽說最近太宰對那個動物科的新生青睞有加，正百般慫恿他辦理轉系。

就連不怎麽造訪導師辦公室的臯月，也曾多次聽他提起過這個名字，更別說是恨不得抱上鋪蓋在辦公室安家落戶的芥川了。

（中島君，合格了啊……）

（老師果然很有眼光。也對，畢竟那個人的有效成分就是眼光、心機以及社會殘渣嘛。）

對臯月而言，如此坦率平實的感想就是極限。名叫“敦”的少年毫無疑問是個人畜無害的食草動物——雖然能夠變身為老虎但總之就是食草動物——就算獲得了Master權限，也不至於構成威脅。

相較之下，更能激起她警覺心的是……

“嗚哇，臯月你又在肆無忌憚掠奪別人的餐盤。我說你，該不會是以藤村老師為榜樣吧？”

對，就是這個。

當然也不僅是這個。

“不行哦，不能成長為那種偷吃衛宮同學家點心的廢柴大人。比起藤村老師，你要多向櫻看齊才對。”

——以這句話為信號，鮮紅的惡魔猶如旋風般席卷而來。

大概是昨夜放飛自我睡了個美容覺，又或者是對召喚胸有成竹，今早的遠阪凜精神飽滿、容光煥發，笑容燦爛得好像剛在路邊撿到三百萬日元，連雙馬尾甩起來都比平常更高了。

“早上好凜——同時很遺憾，我不接受你的指控。”

臯月正色辯解，然後理直氣壯將臉一仰，鬧脾氣似的朝向凜鼓起腮幫。

“我征求過物主許可，所以這既不是掠奪也不是偷吃，而是基於同門友情的饋贈。”

“……我不記得有過什麽友情，也不需要同門或者後輩。如果不是太宰先生說……”

“——是基於友情的饋贈。”

同時，無視了一點也沒打算配合的芥川。

“哎呀，我都聽見了哦？臯月你還是老樣子，每天都在被甩啊。”

“呣。”

打從很久以前開始，臯月就不擅長應對堅強幹練又愛好捉弄人的凜。與恐懼或是厭惡之類的負面情感無關，一言以蔽之，就是單純的屬性相克、對付不了。

而且，對於單方面將櫻視為親姊妹加以關愛的臯月而言，凜這個“雖然不能相認卻在暗中默默掛懷”、設定極其王道的親姐姐，實在是妹控之道上過於強悍的勁敵。

……雖然她一開始就沒啥競爭資格啦。

（妹妹是個好東西，希望我也能有一個。）

這是臯月的心聲。不過父母都已經不在了，再怎麽說也不能對聖杯許這種願望，所以真的就只是想想而已。

“好了，有關臯月的不良習慣就說到這裏……話說，你有看見校園裏公布的名單吧？真是嚇我一跳，再怎麽說熟人也太多了。我想姑且試著在初賽期間拉人合作看看，臯月，你怎麽說？”

慣例的拌嘴寒暄之後，遠阪凜話鋒一轉，毫無障礙便切換到精明冷靜的魔術師姿態。

“我沒有意見。”

配合凜畫風轉變，臯月回應的口吻同樣沈穩認真，“初賽中不必過分樹敵，就方針來說凜是正確的。問題在於合作對象——”

“——芥川君不能指望呢。”

半點沒體諒友人私心，凜搶先截斷她不經意朝對面飄去的視線。

“事實如此，當著本人面也沒什麽不好說的。按照他的作風，無論集體行動還是防禦戰都難以想象，對吧？”

“咳咳……咳，正是。”

相對於“嘁”一聲表示不滿的臯月，芥川則是一邊低垂著肩膀咳嗽，一邊像是要對凜的英明決斷致以讚賞似的，輕輕笑出聲來。

“雖然那個人說了‘互相幫助’之類頭疼的話……不過戰爭期間是例外。我無意手下留情。”

“說得好像有留過一樣……”

凜皺了皺眉頭，代替專心品嘗起布丁的友人開口抱怨。

“如果我沒記錯，臯月以前經常因為‘實戰練習’而住院吧。真是的，什麽訓練才會把人搞成那樣啊？說是一邊倒的施暴還差不多。”

“那是她修行不足。”

芥川不為所動地將茶杯湊近嘴邊，“如果我沒有手下留情，眼下深町就不可能還坐在這裏。”

“你認真的？受不了，所以我才對斯巴達教育的信奉者沒轍，所謂嚴苛鍛煉又不是只有一種途徑。況且，我說的‘留情’也不是這個問題——”

“系辣鍋都好，總嘰先縮正題……”

臯月抿著勺子含糊不清地打斷，“凜，得在學長之外的入圍者中尋找同伴吧？我這邊沒有其他熟人，如果間接關系也可以的話，那就太宰老師最近很關心的中島……”

“————”

話音未落就只聽見咯吱一響，似乎是芥川用力地咬緊了牙關。

“……那個就算了，臯月，好像只會徒增通關難度的樣子。說實話，我本來也沒對你的人際關系抱過期待。”

※※※

在那以後，臯月一邊沈浸在“我沒有朋友真是對不起……話說我為什麽沒有朋友？”的負罪感之中，一邊聽凜簡潔明快地分析了初賽沙盤。

入圍者共有144名，分屬於穗群原學園的十二個魔術科目。

全體基礎、個體基礎、降靈、礦石、動物、植物、傳承、天體、創造、詛咒、考古，以及現代魔術。

校方將筆試成績與每年定期舉行的能力考核結果疊加，由高到低依次排列，賦予No.1～No.144的數字編號。換而言之，編號也就代表著身為魔術師的能力，堪稱是猶如漫畫人氣排名般的尊嚴象征。

通常來說，學生入學以後會先在「全體基礎」科學習一段時間，之後再根據才能方向分流至其他各個科目，類似於一般社會的高中與大學。順帶一提，能力或是性格過分清奇、無法融入其他任何學科的問題兒童，到頭來往往都會被踢進新成立的「現代魔術」。

理所當然地，本校也存在跳過基礎直接進入分科的天之驕子，以及虛耗半生都無法令才能開花結果，只能萬年徘徊於底層的悲劇凡人。

要舉例說的話，對了，間桐櫻的義兄——間桐家這一代的獨子、No.138 間桐慎二就是如此。

容貌端正頭腦也算得上聰明，在基礎科女生之中很有人氣，再加上本地名門間桐家的財力與傳承，不談魔術沒準還能成為一代出色的後宮男主。

然而是個基礎科。

按照本校常識，如果說「現代魔術」意味著特立獨行或者腦洞通天，那麽基礎科留級生就等同於過期三月的鹹魚，翻個身還是鹹魚，除了坐等風化以外別無他路。

“……話是這麽說，沒想到慎二居然不死心地又來挑戰呢。明明就沒有半點勝算，他在想什麽啊。”

“凜，不能因為慎二是個人渣就輕視他。人渣認真起來有多可怕，我已經從太宰老師身上領教過了。”

“是嗎？我覺得慎二和你導師的人渣品種不同耶……”

就這樣，兩人圍繞本次參賽者展開重點成謎的討論。

正如凜所說，包括間桐慎二與先前提及的中島敦在內，這張名單上盡是些熟悉的名字。就拿No.144也即是最末位的“岸波白野”來說，這個基礎科少女和臯月在同一家咖啡廳打工，是個每年期末都要熬夜覆習到仿佛身體被掏空、即使如此也只能擦線飛過，徹頭徹尾的平凡女生。不知為什麽，白野僅限在聖杯戰爭期間能夠靠臉蒙題，單抽五星，令旁人羨慕到死而又無可奈何。

“不過144……某種意義上來說好厲害啊。嗯，簡直太厲害了。白野同學將來一定會成為大人物的。”

凜感慨萬千。

與此相對，臯月在預選中獲得的編號是26、櫻是11，衛宮家的小妹妹（？）伊莉雅毫無疑問位列前五——分明考前還嚷嚷著“這不公平！我要求用德文答卷！”什麽的抱怨連天，真是恐怖的小孩。

13位的芥川看上去低了些，但他忙著殺人越貨幾乎都沒怎麽上過課，不如說能夠取得這個名次已經堪稱奇跡。

此外，由於凜的幾位生涯勁敵（譬如某芬蘭的摔跤小姐）前往國外交換，所以遠阪凜毫無懸念地坐擁第二名寶座。

……是的，只是第二。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臯月從魔術界殘酷的現實之中領悟了這句話的真諦。

即使是那個宛如遠阪家訓之化身一般颯爽飛揚的少女，也有迄今為止都無法戰勝的強敵。

她們剛一踏入校舍，就看見了那位敵人。

“呀，早上好。Miss遠阪，還有……嗯，Miss深町對吧？”

自然垂落、有如流金般閃亮順滑的頭發，白皙的側臉，令人不禁會錯認性別的柔和線條。那位少年只是手扶欄桿站在原處，以他一成不變的笑容與斯文聲調向人問好，周身便仿佛煥發出朝陽般溫煦而耀眼的光暈。

“哎呀，這不是雷歐同學嗎。早上好。”

凜站定腳步，以明顯流露緊張感的幹澀嗓音回話。

雷歐納多·比斯塔裏奧·哈維。

只要看這裝逼的姓名長度就知道，他是與伊莉雅斯菲爾·馮·愛因茲貝倫一樣身家雄厚的上流社會精英。也就是可恨的富×代，資本主義剝削制度的化身。

無論學識、人品還是身為魔術師的實力都無可挑剔，比起王子更像是年少親征的王，以完美無瑕的天才形象君臨於學園頂點的這位No.1“哈維少爺”，正無愧於作為遠阪凜終身最大的對手。

——同時，也是她生活中80%的怨憤來源。

“說起來Miss遠阪，為什麽你和Miss深町都隨身攜帶這麽多書籍呢？難道是要以書籍為召喚媒介……從效率上來說，我認為選擇正規的聖遺物會更好哦。”

像是發自內心為對手的天運感到擔憂似的，雷歐輕輕挑起了纖細的眉毛。

凜臉上一紅：“這、這我當然知道——”

“——可是我們沒有錢呀。”

臯月從她身後探出頭來，緊接著就被一記鐵拳轟了回去：“你給我閉嘴！”

“……”

然而為時已晚，富×代那滿懷同情的誠摯視線就如鋼針般深深刺傷了凜的自尊：“原來如此……嗯，沒有錢就沒辦法了呢……沒有錢的話……”

“幹嘛說兩遍啊你？！”

作者有話要說：

既要拼成績又要拼錢，這是個現實而殘酷的學校啊……（嘆

PS：排名是考試、論文、魔力量、魔術水平、實戰等等累加在一起的綜合指標，前十算是比較全能，越靠後偏科越明顯。比如二爺筆試很強但能力（X）敦敦天賦評分特別高但是學習（X）芥川：投去文化人的鄙視

本屆幾位FE客串嘉賓，主角岸波白野（♀）大家應該都認識了，如果不認識，按主角-岸波白野搜索看兩篇文也就認識了（……）順便一提這文走閃閃線。

另外給雷歐上個圖，人家不光有錢，長得還好看，不光好看，而且什麽都比你強，總之是那種“嗨呀好雞肚哦可還是要保持微笑”的角色就對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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